港澳臺祭奠花籃一對
再點一柱香_花圈代送網
又是清明。
就這么一晃兒,彭楊已走了兩年多了。
前兩天收到大學同學小裴的E-mail,說她們當初同宿舍的幾個女生小聚了一下,在北京,為的是徐杰喜得貴子。她說佳丹考上了北大的MBA,張艷紅結婚了,喜事很多。她還說她們都很想念彭楊,回家后她翻出了彭楊畢業前送給她的一張照片,是當年在野三坡拍的。
其實,我也挺想彭楊的。
早就想寫點東西給她,但這幾年在海外疲于奔命,就這么拖了下來。
就今晚吧。我關掉電話,坐在電腦前,點上一柱香。
窗外,是佛羅里達微涼的春夜,溫柔而寧靜。
就讓我好好地想一想她。
九八年初的一個深夜,我夢得正酣,忽然被一陣急促的電話鈴吵醒。抄起電話,朦朧中聽到楊輝的聲音從遙遠的深圳傳來。他聲音有些發抖,劈頭就說:
“彭楊去世了。”
我當時頭很懵,好象沒有反應過來,不知說了幾句什么,就把電話掛了。
然后我發了會兒呆,居然又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大約是一兩個小時后,我忽然驚醒,翻身坐了起來。覺得不對,便拿起電話打給深圳。
楊輝說,“彭楊的確去世了,明天在北京開追悼會。我們現在在通知各地的同學,不能參加追悼會的,就給她燒燒紙吧。”
放下電話,一抹臉,不覺中我已淚流滿面。
那天,我一一打電話給在美國的同學。幾小時后,大家又都不約而同地打電話給我,確認消息是否可靠,似乎沒有人真的相信。
晚上,蔣志毅,鄧磊從北京打來電話,簡單地講了一下追悼會的情況。當時是北京的中午。然后,我走出屋外。
天上是一輪皎潔的圓月。很大,很亮。
我一張一張開始燒起了紙錢,想著再過幾個月就是彭楊28歲生日了。
當時我們畢業已快五年了,同學們早已遍布四方。全國各地,美國,日本,甚至非洲。在這個月明風清的夜晚,不知有多少束香火靜靜地燃著,在天涯海角遙相輝映。
紙全都燃為灰燼。當最后一顆火星熄滅的時候,我知道彭楊真的走了。
最開始注意到彭楊,是在大一第一學期一堂無聊的政經課上。那是在89年,記得是在教二的大教室里頭。為了應付點名,我照例拿了本小說坐在最后一排的一個角落。
課堂上大家正在爭論一些諸如“是資本主義好還是社會主義好,以及為什么”之類的問題。同學們引經據典,唇槍舌劍,氣氛非常熱烈。觀點一旦被駁,就要全力反擊。今朝風流人物,也搞不清誰主沉浮。大家心中都油然升起著使命感和自豪感什么的。
忽然,彭楊站起來,慢聲細氣地說,“我覺得討論這些挺沒勁的。你們覺得有意義嗎?”然后就坐下了。
教室里凝固了一會兒。
然后,財金系一哥們兒忽然想出了一招兒來反駁幾分鐘前的一個觀點,也沒理彭楊,又開始說他怎么怎么有理。于是討論又繼續進行。
我看到彭楊從書包里掏出了毛線,旁若無人全神貫注地織起了毛衣。
后來,我經常在校園里看到她。她總是穿一條瘦腿牛仔褲,把褲腳挽得很高,足登一雙黑色高跟皮鞋,白襪子。頭發有時披著,有時高吊成馬尾。T恤衫胸前是一個碩大的京劇臉譜,有時脖子上還帶一串佛珠什么的。如此異裝,再登上一輛28男車,吱吱嘎嘎,風風火火。披一身陽光燦爛。
我還知道她是北京人,會跳舞,能寫點文章,是個文學女青年。她愛吃山楂片,還喜歡用黃醬拌米飯。有人給她起過個外號,叫大俠。
周末北京學生大多數都回家。一個星期六晚上,我閑得無聊,第一次打電話到彭楊家,然后就開侃了。我們聊剛認識的同學,剛進大學的新鮮事,以前的中學,想到哪兒聊到哪兒。一會兒嘻嘻哈哈,一會兒又故作深沉,談點兒十八九歲時的人生觀,世界觀什么的。基本上是我說,她聽。
我躺在床上,不停變換成最舒服的姿勢。將近快4個小時過去時,我還是覺得很累了。于是就說,要不咱們改天再聊吧。
彭楊打了個哈欠,說好吧,我腿都站木了。
我當時一愣。她大概察覺了,便解釋說,哦,我們家電話放廳里的五梯柜兒上,旁邊兒沒地兒坐。
那天晚上,我基本上是瞎扯淡,但彭楊沒有掃我這個新朋友的興,就這么聽了4個小時。站著!
大二的時候,我們班同學一起去過一躺野三坡,玩得很開心。我們一伙人住在農民家。白天騎馬爬山,夕陽下野炊聊天,然后在星空下的河邊點篝火,唱歌。
那時候大家都很高興,又都有些少年煩惱。不是在熱戀著,就是在暗戀著。
彭楊一直張羅著這,張羅著那,象個大嫂。女生在農民房里洗澡,她還守在門口,防止我們偷看。
坐驢車時,她一邊忙著大叔長大叔短的奉承趕車的老農,以便事后殺價;一邊唱著小曲兒,拍著拉車的毛驢。
“小驢兒你快快跑,姐兒我就喜歡你。”
我坐在她后頭,看著她一人兒在那兒臭美。
忽然一陣惡臭,大家都同時皺起了眉頭。
然后我就看到在彭楊輕輕拍著的驢屁股上,迅速地源源不斷地噴出了許多驢糞蛋兒。
我們幾個男生幸災樂禍地看著彭楊。
她一下兒不唱了,趕緊把手抽回來,甩了下頭發,扭了扭身子,嚴肅地把頭轉過去,假裝沒看見我們。
過了兩秒鐘,她噗哧一聲樂,然后就前仰后合,樂地一發不可收拾。
然后整個驢車笑成一片,響徹山谷。
那天天空湛藍,陽光亮得刺眼。
彭楊小時候好象參加過舞蹈隊兒什么的。每當系里有個大事小情,迎新生,送老生,五四新年什么的,她總要把班上起眼兒或不起眼兒的女生組織起來,然后連編帶導,一塊堆兒在舞臺上搖身一變光艷照人。她們有時是婀娜婆娑的孔雀,有時是手秉燭火的仙女,有時還是刀光劍影的女俠。她們舒展身姿,變換隊形,弄得人眼花繚亂,心旌蕩漾。
但彭楊好象從來沒有領過舞。她總是在隊里一個最不顯眼的位置。淺淺地盈盈地笑著。
那陣子我也喜歡湊熱鬧,參加點兒卡拉OK比賽什么的,現在想起來多少有些汗顏。當時電視里時興前邊一個唱歌的,后邊跟一大堆伴舞的。我也跟著學,拉上了彭楊和小裴。
演出前,我和小裴都已經倒拾好了,在她們宿舍等著。彭楊躲在她上鋪的床簾里頭往臉上涂色兒,催了幾次,老說快好了。
快到時間了,我又開始叫喚。
忽然窗簾一響,她探出一張重彩盛裝的臉,咧嘴一笑說,“我好看嗎?”
我吃了一驚,然后就說,“好看,跟媒婆似的。”
她又嘩的一聲拉上床簾,在里頭哈哈笑作一團,弄的上下鋪一起和她花枝亂顫。
那天晚上我唱得很賣力,她們倆跳得也很賣力。一首歌下來,三人都出了一身汗。
演出效果很好,幾年過后在深圳的一個校友會上,一個低年級的女生認出了我,還問我是不是在學校時唱過歌,還有伴舞的。弄得我直臉紅。
下臺后,彭楊掏出手絹兒擦我腦門兒上的汗,我就沖她壞笑。她也沖我笑,然后點著我的鼻子說,別討厭啊,我有男朋友。
彭楊在大學里有過兩個男朋友。第一個是她的高中同學,第二個是我們同級不同班的同學,追了她將近四年,畢業后成了她老公。
與第一個分手時,彭楊很難過,那男孩兒更難過。記得他還跑到北京音樂臺給彭楊點了一首“人鬼情未了”,還說了一些挺讓人心酸的話,記不得都說了些什么了。
快畢業那會兒,大家都挺亂的,分手的和速成的都特別多。
記得畢業前全班同學在二招餐廳吃最后一頓飯。想著大家就要各奔東西,覺得特別難受。看著大家為了留京,分配而明爭暗斗,又覺著特別沒勁。心里堵得慌,我就玩命喝酒。一會兒就醉灘了,還一把鼻涕,一把眼淚。不知道被誰扛回了宿舍,又仍在了楊輝的下鋪上。
那天晚上,彭楊就跪在我床邊,拉著我的手,跟我小聲兒說著話,好象也哭了。我真是醉得不省人事,記不得我說沒說話,她都說了些什么。但我清楚的記得,那一刻我相信友誼地久天長。
不久后,我們幾個北京的和留京的同學就開始跑北京站,一趟一趟地送同學,每趟都撕心裂肺的。
等大家都走了之后,北京就好象空蕩蕩的了。
那一陣兒,大家也都互相寫留言。不知為什么,別人寫的我都找不到了,只有彭楊寫的我還留著。
這是一張四月份的日歷紙,彭楊在23號那天上劃了個五角星,還寫著“mybirthday“。這張紙跟著我飄蕩了這么多年,經歷了天災如臺風洪水,人禍如生離死別。它已經發黃了,并且滿是水印。再加上彭楊寫字比較難看,有些地方已看不清了。我試著抄錄一些。
“最喜歡的事: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最喜歡的花:四月的郁金香(要勤送)
最喜歡的朋友:昕兒(指我)這類的男孩
最怕的事:給好朋友寫留言
……
本以盡在不言中的一些情誼,待用筆去勾勒,忽然就羞澀澀地浮不上來,好懊惱。只記得,大學四年中,每碰上些什么棘手的事,最先想到的朋友是昕兒;只記得,舞場上旋轉時,最喜歡的舞伴是昕兒;只記得,創下與我電話交談最高記錄的是昕兒;只記得,能讓我癡癡呆呆地‘投入地聽一次’的歌手是昕兒。也記得,能讓我義無反顧地幫著做什么的人是昕兒;同學聚會醉聚一堂后,讓我最為擔心的朋友是昕兒。
……
不說了,太多的笑曾與你共有,太多的淚也曾一起流過。沒有更多的奢望,能有如許之共享歲月的朋友又有幾人何?!
四年中,已給了你我太多的感受,你該明白我的友情有多深。即便今后可能難重聚,我的情誼伴你在每個成功或不成功的歲月里……”
畢業后,彭楊很快就結婚了。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樣,她沒有變成一個風風火火地女強人,而是進了一家很一般的公司,專心致志地作起了賢妻。夫婦倆人感情一直很好。她老公很有上進心,總想折騰出點名堂。進過國營公司,去過外企,也不同形式地單干過幾回,最后又辦起了出國留學。不管老公作什么,彭楊都心甘情愿地支持他。她動用所有朋友關系打探消息,發掘門路。但我知道她是最不愿意求人的。
那段時間,她好象作過好多事,推銷過礦泉水,甚至還在街上擺攤兒賣過服裝。
后來她老公辦出國,考試申請學校,她又到處打聽消息,然后一字一字的在打字機上填申請表格。
那時候她好象比較困難,有時還要跟我借錢,但她總是很快就還,每次還錢還都要請我吃飯,盡管我再三說不用。就這樣,每次同學聚會她和她老公都要搶著買單。每次聚會,她也總要精心地打扮一番,盡管那些衣服都有些過時。她身體那時候也不太好,動不動就病上幾天。
畢業第一年,我因為準備出國,也沒有什么正式工作,在旅行社當當導游,在外企混上兩天,過得比較頹廢。彭楊有時候也勸我應該積極些。
有一次我正在和一群胡朋狗友喝酒,彭楊在班兒上呼我。我剛給她打回去,她又有事要出去。我正準備掛電話,她忽然說,“等等,別喝了啊。找死!”然后就把電話掛了。
父母那時也很為我的不務正業擔心。吃晚飯時,我狼吞虎咽,我媽卻老盯著我看,但什么也不說。有時看著看著,就嘆一聲氣把碗筷放下了。弄得我莫名其妙,因為我覺得我過得挺好的。
后來我沒出成國,再加上一些別的事,就干脆跑到了深圳。結果世事難料,在深圳的一年反而成了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這是后話。
在深圳時,記得有一次彭楊打電話來說她要來深圳出差。來的那天我買了束花兒在中巴站等她,見面后自然是很高興。
記得那天她穿了一身新衣服,大概是為了見我們特意買的。但那雙廉價皮鞋掉色,把她的白襪子都染黑了。她很不好意思,一直跪坐在地毯上擋著腳。我當時覺得她在北京過得一定很憋屈。
那時候我們在深圳的住處除了楊輝和我幾個常駐人口以外,每天都川流不息著各路朋友,象個俱樂部。彭楊來了,就一一介紹給他們。等介紹到一個男孩時,彭楊沒理他,扭身就進里屋兒了。弄得我們特別尷。
后來一問才知道,巧的是彭楊高中時一個姐們兒在大學時追過這個男孩,還用手抄了一遍“飄”給他,但他不但沒領情,還當面就給扔回來了。從此彭楊覺得這人不但絕情,而且操蛋,當然是站在她姐們兒那邊,不再理他。
她一直是個愛憎分明的人。
那天晚上,我們先去吃了東北菜,又去了一個的廳,最后去了一個叫“涅磐” 的前衛酒吧。我們喝了好多啤酒,玩得很開心。彭楊也高了,跳舞的時候一直往地下出溜兒。在震耳欲聾的音樂里,她對著我的耳朵喊,深圳真好,我不想回北京了。
后來我們送她回酒店,路過一個便利店進去買點夜宵,一沒注意再一回頭,她已經栽倒在一堆象小山一樣的水果里。
等我們一幫人回到家,剛剛橫七豎八地在廳里的地毯上躺下,彭楊又從酒店打電話來,說她特別高興,可是明天就要回去了,然后又說一遍她那晚特別高興。
我找了一小塊空地躺下,關了燈,屋里漸漸響起了楊輝等人的鼾聲。我眼前突然出現了騎著28大車,陽光燦爛的彭楊。
第二天中午她打電話到我公司,說他們的車被撬了,她和她老板的東西都丟光了,還說這大概是老天不讓她太喜歡深圳了。然后她就回北京了。
九五年夏天,我拿到了獎學金,告別了在深圳的朋友,回到北京,又從北京來到了美國。
九六年夏天,彭楊的老公申請學校成功,也到了美國。
這期間,我們一直保持聯系。我知道彭楊換了工作,弄了套房子,還在股票上賺了些錢。蔣志毅去參觀她的新房,回來后寫信給我說彭楊的老公真有福氣,彭楊屋里目能所及的地方全是他的照片。
彭楊也在積極地準備出來,我們還商量著年底在美國聚會。就在她手續辦的差不多時,忽然傳來消息說她病倒了,發現了腫瘤。后來說是良性的,手術后就沒事了。我當時覺得是虛驚一場。
九七年初,彭楊終于來到了美國與先生團聚。她到了之后,我們又興奮地在電話上煲了幾小時的粥。她興致勃勃地一一向我匯報著國內同學的近況,以及她在美國的打算。她還說她住的地方象農村,一點兒都不象美國。
之后的兩個星期,我打電話都沒有找到他們。
有一天,我突然接到彭楊的電話,說她目前在哈佛大學附屬醫院,她的腫瘤擴散了,是癌。她當時腹部積水,她自己說象非洲難民。我當時震驚得人都木了。第二天她就飛回北京了,他老公也暫時休學,回國照料。
之后不斷傳來彭楊的消息,時好時壞。同學聯系時,也總要互相交換一下彭楊的消息。
九七年八月,我開始工作。十月底出差去日本,然后轉道回國作短期停留。到北京的第二天晚上,我和蔣志毅跟彭楊的老公約好去協和醫院看她。她當時已從普通病房轉到了無菌室。
彭楊的老公一直在跑醫院,后來干脆就住在了醫院旁邊的招待所。他人很憔悴,好象那時候他的爺爺也住院了。
當我們手捧鮮花走過醫院骯臟的過道時,我的心開始揪緊,我好象才真正意識到彭楊經歷著怎樣的苦難。
她的病房在樓層的最后一間,不能進人,我們要看她只能隔著窗戶站在陽臺上,談話要通過一個窗臺上的對講機。我怎么也沒有想到我們幾年后的重逢會是在這里。
彭楊的先生說她當時正在進行化療,吃一種很強的藥,以毒攻毒。
窗戶上掛著一個白色窗簾。可能當時彭楊剛剛吐完,正在收拾。
大約過了幾分鐘,窗簾打開了。
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彭楊穿著病號服坐在床上,面色蒼白,人瘦得脫了型。可能是由于脫發,她頭上戴著一個白帽子。
她非常虛弱,每說幾個字就要歇一歇。她問我能看到她嗎,說她看不到我。
當時天已經黑了,屋里是亮的,我們能看到她。而我們站在黑暗里,彭楊看不到。
我不想讓她太傷感,于是還不停地貧嘴,還說要在美國等著和她一起出去玩兒。她就慢慢點頭。
兩三分鐘后,她累了,我們就告辭了。彭楊使勁向窗外看著,想看清我們的樣子。她緩緩地向我們招手,努力擠出一個微笑。
然后,窗簾被拉上了。
這便是我和彭楊的永別。
九七年底,彭楊在“北京青年報”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目叫“我的1997”。后來小裴傳真給了我。大意是說她年初來美國,然后回國與病魔斗爭。她感謝先生,家人以及朋友的溫暖鼓勵和支持。
我想她當時已經有了一些預感。不久后,她就真的去了。
九八年五月,我又一次出差回國,到北京后第一件事就是想看看彭楊。為了不驚動他的家人,我和蔣志毅決定自己去八寶山公墓。
到了骨灰堂門口,我們被一個看門的老頭兒攔住,向我們要骨灰證,我們當然沒有。一來我回國時間很緊,二來我們又不可能去打攪她家人,于是我們就開始向老頭兒說各種好話。老頭兒很有原則,死活不讓我們進。我于是真急了,想要硬闖。
蔣志毅一把拉住我,又苦笑著跟老頭兒說,“大爺,我這哥們兒大老遠從美國回來,過兩天就要走了,今天特意來看看以前的一個好朋友。您看看,我們倆也不象是誠心搗亂的人。就算是我們想搗亂,我們也不會來這兒啊。”
老頭兒象是動了點兒惻隱之心,“小伙子,不是我誠心難為你不讓你進,里邊那么多骨灰盒,你根本找不著。”
我們看他松了口兒,趕快又說好話,又把貴重的東西都壓在了他那里,才終于進去了。
老頭兒沒騙我們,骨灰堂里成千上萬個骨灰盒分布在一個套一個的廳里,幾乎沒辦法找到。我們找了半天也沒有結果。于是蔣志毅掏出了手機,打電話給來過的佳丹,讓她憑印象給我們指指路。根據佳丹的指示,我們又找了一陣子,終于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了彭楊。
這是一只再普通不過的骨灰盒,里邊有一張彭楊的照片,還有一朵干枯的玫瑰花。
我知道彭楊一生都不是顯山露水的人,平凡地葬在這里也許是她的心愿。
后來我又回過幾次國,都沒有再去八寶山,因為我已把彭楊裝在心里了。
九八年的圣誕到新年,我兒時在北京的朋友,深圳的朋友和在美國的朋友都千方百計地來到了美國南部的邁阿密相聚,這也是當初與彭楊商量的計劃之一。我們在一起高高興興舒舒服服地廝混了十天,過了十天無憂無慮的神仙日子。
十二月三十一號那天,我們去海邊燒烤,唱歌,游夜泳。
回家后,我一個人坐到院子里的游泳池邊給彭楊燒紙。朋友們有的認識彭楊,有的只是聽說過,他們都囑咐我跟彭楊說幾句祝福的話。
那晚,我跟彭楊說了很多。
我告訴她我挺好的,請她放心。我說我現在非常愉快,因為我終于可以按照自己的方式平淡而真實的生活了。
我告訴她同學朋友們也都挺好的,好多人都結婚分房子了,大家見面都在說裝修的事兒,有時竟然還能在家具店燈具店里碰上。
我還跟她說,這段時間因為工作關系,我跑了很多地方,有些地方很美很美。我說她現在自由了,也有時間,應該到世界各地去看看。
新年鐘聲快敲響的時候,我們又跑到大沼澤地去放鞭炮。回來的路上,車里的收音機里忽然傳來一支熟悉的曲子,叫“友誼地久天長”,又名“一路平安”。新年過后,大家又各自上路了。
從此的旅途上,我便常常看到彭楊。
夏維夷夢幻般的晚霞里,篝火邊那頭頂花環身著草裙翩翩起舞的姑娘就是她了。
南澳州爽麗的早晨,她分明在碧藍碧藍的海濱嬉水拾貝;
蒙特利爾街邊的法式咖啡館,她在午后的陽光下懶散地翻著報紙,啜著紅茶,逗著鴿子;
菲律賓晨霧繚繞,椰香撲鼻的小島,她沿著長長的海岸線慢跑,然后又大嚼特嚼各種奇珍異果,弄得滿手粘汁;
山林里溪水旁的木屋,她在陽臺上聽著鳥叫,蕩著秋千;
美國西部戈壁灘上令人窒息的美麗荒涼里,我又看到她在凝目沉思……
……
到這里,彭楊的故事就算是講完了。這些事,我已經給很多朋友講過很多次了。今天終于得以把它寫下來,也算是了卻了我一樁心愿。
再過幾天就是彭楊30歲生日了,這篇文章就當是我送她的禮物吧。
夜已經深了。
好吧,就讓我再點一柱香,給彭楊。
在青煙升起的時候,我向夜空里送去十年前那樣年輕的笑容,我相信彭楊看到了。
我并不覺得特別的悲傷,因為我相信彭楊還活著,在一個美麗的地方。那里綠草無垠,鮮花盛開,陽光明媚,星空璀璨。
我知道,她還活著。她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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